Thursday 19 May 2022

医者之声

我一向来不喜欢在网络发表自己的时事评论。这是因为现今社会人人在网上都有发言权,一不小心我的观点就会在未经本人同意下截图转载,然后观点被扭曲,再来留言区沦为战场。我小小的心脏无法承受那种压力,也懒得和人家争口舌之快。

不过,我觉得身为医者,在某些关系到自己领域范围内的事,我还是得发声。

最近大家都在热烈谈论的一件事,就是实习医生在大马政府医院被不良对待的丑事。有许多医生也都纷纷匿名投信控诉自己的遭遇。刚刚结束实习期半年的我,对我的经历记忆尤新。那两年的甜酸苦辣,我感谢上帝让我安然度过。友人问我是否曾被霸凌,我当下无法马上回忆起任何受霸凌的事件,细细思索后才想起一些比较伤心的事。但那些事对我而言也称不上霸凌。不过,我知道身边的有些同事不幸地受到不公平的对待。

首先,对于任何形式的霸凌我是完全不认同的,也觉得在社会进步的同时这个歪风需要被正视。我不否认大马政府医院的工作环境欠佳,但当大家都在高呼霸凌的时候,我想大家是否应给“霸凌”一个定义。我认为在每一个行业,或每一个工作环境里,上司责备下属是常有的。那什么是霸凌呢?被高声谩骂是霸凌?被讽刺是霸凌?被恐吓是霸凌?

扔物品、骂脏话等等这些大家一看就知道过分的行为毫无疑问的是霸凌。其实工作上还有其他形式的霸凌,有些让人难以分辨。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要求下属帮个忙干一些跑腿活应该不碍事?但如果上司常常这样做呢,那是否有越权欺负下属的嫌疑?因此,我觉得有关当局应该设定一个标准,教育大家说什么样的情况是不合理的,要马上投报。

有了一个规范的定义,无论是上司下属心里就有一把尺去衡量自己的行为是否越界。下属可以依据通过正当管道去投诉,上司也可以知道自己的权限在哪里。在这之后则必需要有一个有效的作业程序去处理这一类的投诉,好让问题可以解决。这就关系到制度问题,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善的。

另一边,我也想探讨医生心理素质的问题。医生这一份职业,对我而言是一份崇高的职业,要对人宝贵的生命负责。更多时候,这是一个使命,不是任何人都肩负得来。一名医生应有的高尚素质,在我眼里我自己也不达标。学问学识暂且免谈,医生应该有一切以病人健康为先的执着。那份执着,是如比尔·盖兹和乔布斯对电脑的执着,是如马斯克对科技的执着。只有抱有这份执着的人,才能够跨越医学这条路的艰辛,才可以排除万难成为医者,再苦的环境也熬得过。反之,如果当初没有带着这份执着踏入医学院,开始工作后就会抱怨连连,惊呼怎么现实和电视剧根本不一样。

我自认没有这个程度的热忱。因此,当我开始实习时也有一段适应期。然而比较震惊的是我妈妈,她怎么也没想过自己的医生宝贝儿子必需早上四点半上班,午夜十二点下班(备注),饭也没时间吃。我当时辛苦吗,有想要放弃吗?我实话说当然有,多则每天有放弃的念头,少则几个星期一次,直到目前依然有。我们这一代人称草莓族,我不否认。我自己也是一步步在这社会大学修学分,到现在还没毕业。我从小就被捧在掌心悉心照顾,却一下子被推入火坑。虽不成凤凰,但也没被烧死。这面对残酷现实的招数,我也无法具体的说。我也就这样一天天地熬过来了。想起我第一天上班被轰怎么迷迷糊糊,我还心里不服地说人家第一天上班连厕所都不知道在哪你欧巴桑大喊什么。后来却和那位上司有不错的交情。我感恩身边有一班朋友,在艰苦的日子中互相勉励,一同匍匐前进。

承受压力的能力是需要锻炼的。只可惜医学院没有这一堂人生哲理课。就算有,也不好教,因为少了实践机会。实习期里的那两年,我高傲的菱角被磨平了,我多年的锋芒被削钝了。我反对霸凌,但当我们不幸遭受不公平的待遇时,其实主控权还在我们手里。我在骨科时就有一位凶巴巴的“大老板”,喜欢处处施展狮吼功。我已对他失去尊重,因此他对我任何的言语攻击无法构成伤害。当然我还是会被他的嘶吼吓着,就像被一声巨响吓着,我却不会难过。

当然,我们向往一个优质的工作环境。大家肩并肩救治病患,常常保持微笑,就像私立医院的宣传片。可现实的人生还是很残酷,你有心情不佳不想上班的一天,难道你上司就没有吗?大家都有情绪,但何时是情绪失控演变成霸凌,再变成悲剧。我希望日后有个明确的定义及特定的管道去处理所有工作上的霸凌事件。

最后,当社会在关注实习医生的福祉时,我觉得完成实习的医生 (Medical Officer) 也应该获得关照。由于人力短缺,我们无法如实习医生般实施轮班制,许多医生还必需值班三十六小时。此外,我们还必需监督实习医生的工作。

备注:超时工作通常只是暂时性的,在新部门的首两周。其中的用意是希望透过额外的工时累积相关科别的经验及工作流程,好让医生可以安全地照顾病患。至于吃饭的问题,有空就吃啊!